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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间无叶 第29节

还没坐多久,屋外便来了传话的侍从。
  来得正好。
  宋辰当即就起身去到院子里迎接,只见院门口进来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,面相较为慈祥和蔼。她身旁跟着一名婢女,手里提着一个食盒,在她的示意下将食盒放在院里的石桌上,然后便笑吟吟地道:“大郎,我听说你长时间没有音讯,是因为在万花谷养伤,我特地让人准备了些补品,送过来给你补补身子。”
  “多谢花姨娘关怀。”宋辰微笑着点点头,随后又看了眼宋延,“阿延,去给花姨娘奉茶。”
  宋延当即愣了一下,又是他?
  不过也没办法,谁让这是兄长的吩咐,宋延只得认命般的去端茶了。
  宋辰才刚回来,他的居室此时并没有煮好的茶,所以宋延去端茶得要好一会了。趁此空隙,宋辰先是示意姨娘花氏入座,目光无意中扫过几眼她的眉眼轮廓,半含秋水,顾盼生辉,这双柳叶眼生得与某个人可真是相似。
  花期也看出来了宋辰是故意支开宋延,她便直接问道:“大郎可是有什么话要说?不妨直言。”
  花期是现在唯一还能够跟在宋风华身边的侍妾,也是当今淮国公府唯一有子嗣的妾室,她同时也是看着宋辰长大的。宋辰的生母早亡,宋延的母亲是位妾室,也在其年幼时便去世了,花期一直对他们俩兄弟照料有加,是以宋辰两人也挺尊重这位姨娘的。
  宋辰沉吟了片刻,才开口道:“我想问问花姨娘,你曾经是否有过两个侄女?”
  第35章 前尘旧梦(六)
  同样都是姓花,长相又有几分相似,宋辰觉得这世上没有如此巧合的事。
  他前世就有过此怀疑,只是没有去证实。
  但是这一次,宋辰想了解她的过去,想知道她走过什么路,曾经历过怎样的人生。即便他知道了解她的过去没什么意义,但他就是想了解她的所有,这样他才会更懂得她想要什么,期望什么憧憬什么。
  而花期只是府中的一个小妾,关于她的身份来历,知道的人并不多。
  花期明显怔了怔,随即垂下眼帘,语气一下子低沉了许多:“我的确曾有两个如花似玉的侄女,她们是我兄长的嫡女,只是后来……都已经是过去的人了,大郎为何会忽然问及此?”
  在她的眼底深处,悄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,刚好被宋辰看见。
  过去的人,便是已经不在了。
  由此,宋辰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,只听见他悠悠道:“我只是觉得她们有可能还在这人世间。”
  “尚在人世?”花期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震惊,音量也提高了很多。但见宋辰神情认真,无半分说笑之意,花期随即低下头眼中情绪翻涌,最终化为一声轻叹,“若真是如此,那也是上天眷顾了。”
  她信了宋辰所言,却不再追问此事。
  依宋辰的洞察力,他能看出花期是有喜悦的,可更多的是无奈,不敢去触及,这其中必是有什么隐情。
  如若不然,府中又怎会无人知晓花期的过往。
  “大郎,你好好歇息,我就不多打扰了。”触及过往花期无意再与宋辰多说,宋辰也不多留她,花期遂带着婢女心事重重地离开了。
  宋辰还坐在院里的石桌旁,同样是心事重重。
  花期不愿多说,那想要知道她还有她的过往,看来得循序渐进了。
  “宋兄。”
  忽听见一声轻唤,宋辰抬头望去,便看见段浔自院外走来。
  “你既然想知道她的过往,何不来问我?”
  段浔突然说出这么句话,宋辰自然明白他口中的“她”是在指谁,只是仍有讶异,“段兄?”
  段浔走到宋辰身前站定,面对宋辰如炬的目光,他略显不自然地伸着手指了指旁边,“我……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讲话的,只是我暂住的房间就在这隔壁,无意间听见了你们的话。”
  “哦,无碍。”这根本就不是宋辰在意的点,“你为何会知晓她的过往?”
  春风拂过,不知从哪里吹来了桃花的花瓣,段浔伸出手,那粉嫩的花瓣就落在他的掌心。
  花开花落,不过弹指一瞬。
  段浔又一挥手,那花瓣就飘向了别处,“宋兄应该听说过我万花谷有长生之术,我已活了百年,虽不问世事,可是十三年前发生过的事,我恰巧知晓。”
  十三年前,宋辰还只是个孩童,发生过什么他自是不知。
  而十三年前,花无叶五岁。
  经过这两世,宋辰得知花无叶是十三年前与其妹一起拜入神月教的。
  “那我便洗耳恭听了。”
  宋辰示意段浔坐下,准备听他的长篇大论。
  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,听听总是无妨的,况且像段浔这般淡泊名利的人,不会对宋辰或是谁有所企图的。
  “宋兄可听说过,先帝时期的镇国大将军花季?他与其妻只育有两女。”
  “花季?”
  段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长篇大论,只一句话便已点明,身为官家之子的宋辰,自然对朝政之事知晓一二。
  段浔这么一说,宋辰瞬间明了。
  “原来……阿容也是长安人士,花容这个名字就是她的本名,她会流落魔教,亦是情有可原。难怪……难怪花姨娘会不愿提及往事,更不期望自己的侄女能够回来。”
  他就知道,她所经历过的,是别人无法体会的。
  十三年前,先帝还在世时,东宫太子与镇国大将军花季意图谋反,事情败露,皇太子伏诛,而花季则在携妻女出逃的路上遇害。旁人不知其中隐情,宋辰却是知道的,此事与他们宋家是脱不了干系的,当今皇帝能登上皇位,少不了宋家的扶持,难怪这些年来,宋风华与花期之间的感情总让人捉摸不透。
  也难怪,此事会被尘封。
  “你既然知晓她的身世,那为何不告诉她?”宋辰抬头望向段浔,明眸里荡漾起丝丝疑惑之色。
  春风又吹来几片花瓣,落在了段浔的衣襟之上,宋辰手拿着折扇不经意间扇了一下,那几片花瓣便被扬了起来飘落到地面。
  段浔这个人越来越深不可测,却没有让宋辰有那种未知的恐惧感。
  万花谷的确是一个神奇的地方。
  段浔看着那几片飘落的花瓣,淡然道:“往事如风,人应该向前看,过往的事早已是非难辨,我不希望她沉溺于其中。该知道的,她总会知道的。”
  “你说得对。”宋辰很难不赞同。
  他看待段浔的目光,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
  如此通透的人,世间少见。
  “那……你先歇着吧,我回去了。”段浔似乎是承受不住宋辰这般注视,言辞之间略显不自在,走得也挺快的。
  他就住在宋辰的隔壁,这是宋辰特意安排的,但是他不知道。
  接下来的几日,宋辰要么就是带着段浔去长安街上闲逛,要么就是在灵启派看弟子们练功,要么就是与段浔在院里喝酒饮茶,高谈阔论,日子过得还算闲静舒坦。宋风华好几次都想找宋辰谈话,但是宋辰总与段浔待在一块,宋风华只好作罢。
  没过多久,宋辰院里就迎来了一位“贵客”,打破了宋辰悠闲的小日子。
  “辰哥哥!”
  宋辰正与段浔在院里下棋,忽听见一道尖细柔软的女声传来。
  这声音这激动劲宋辰再熟悉不过了,但他执棋的手并未有停顿,还是落在了它该落的地方。前世便纠缠不休,这世还是阴魂不散,真叫宋辰头疼。
  宋辰没有起身,抬头又是笑颜,只是少了几分柔和,“安乐公主怎么来了?”
  苏潋提着裙角小跑到石桌旁,她本欲伸手去挽宋辰的胳膊,奈何宋辰是坐着的并不方便,她只得缩回手作罢,“辰哥哥,你终于回来了!我好担心你,也好想你!我听说你这段时间是在万花谷养伤,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?”
  段浔久居万花谷不谙世事,皇族礼节自然也约束不到他,而且来人满眼只有宋辰,段浔也就没有去看苏潋一眼。
  在苏潋说话间,他已经落下一子。
  见此,宋辰的视线也重回棋盘之上,跟着执起一颗白子落下,“已经无碍了,公主不必担心。”
  “那花无叶真是可恶,竟敢打伤我的辰哥哥!若我见着了她,定饶不了她!”苏潋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,手也握成了拳头,随后又俯身抬着头凑到宋辰脸庞前,“只不过辰哥哥,潋儿很好奇,你的灵力那么高强,就凭那花无叶怎么能伤得了你?”
  宋辰低眉笑了笑,悄悄偏头避开苏潋,故作一本正经地道:“那花无叶擅用媚术,我一不小心就中了她的招。”
  说罢,宋辰与段浔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。
  平白无故拿花无叶来当挡箭牌,还帮她拉了一波仇恨,还好她不会知道,否则宋辰和段浔就该无颜面对她了。
  “她居然和迎素衣一样敢勾引你?可恶可恶太可恶了!她们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,本公主的人她们也敢动!”苏潋一阵狂呼,双手叉腰气得直跺脚,脸颊涨得通红,目露凶光像是要吃人一般,“气死我了,我一定要找她们算账,帮辰哥哥讨回公道!”
  苏潋说着就作势要冲出去,而宋辰则全然不顾,仍旧下自己的棋。
  苏潋还没走出几步远,身形一僵,又悻悻地退了回来,嘟囔着嘴道:“辰哥哥,你就不拦着我点吗?”
  “嗯。”
  宋辰手执棋子,漫不经心地回道,“公主息怒,莫要冲动,算账之事不能急于一时。”
  “辰哥哥!”苏潋极其不满宋辰的态度,撇了撇嘴又气又急又委屈,抬手一掌拍在棋盘上,将黑白棋子都扰乱成一团,“我们分开这么久了,你就不想跟我叙叙旧吗?这棋有什么好下的!难道下棋比潋儿还重要不成?”
  看着被扰乱的棋子,宋辰和段浔再次互看了一眼。
  两人的对弈才刚到一半。
  对局突然被人搅乱,任是谁心里都会不爽快,但好在宋辰两人都是比较沉着的性子,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。
  宋辰稍微有点不悦,默默将棋子收回棋框里。
  “辰哥哥!”
  宋辰越是淡漠,苏潋的情绪就越加激动,用力地一把拽住宋辰的手,导致宋辰手中的棋子“啪啪”都散落在地。
  看见宋辰脸上的无奈,段浔的眼底闪过瞬间的阴冷,消失得快到无人能够捕捉。
  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  宋辰手一僵,忽然一阵低咳,面部表情微微抽搐,咳起来的声音听着都有些虚脱。趁苏潋愣神之际,宋辰顺势抽回自己的手捂在胸口,脸色也有点发白。
  “你……你怎么了?”苏潋瞳孔顿缩,手停留在空中不知所措。
  她想要去扶宋辰,又怕会弄疼他。
  段浔也紧紧注视着宋辰,却见宋辰在垂眸之际,悄然向他使了个眼色。
  段浔瞬间会意,遂放下心来,只是面上却流露出了极为少见的紧张,在苏潋触碰宋辰之前,段浔已起身来到宋辰身侧搀扶住宋辰。
  “我身子有点不大舒适……”宋辰依旧咬字清晰,只是气息有些虚弱。
  “不舒适?哪里不舒适?要不、要不我现在就去请宫中御医来给你瞧瞧!”苏潋好一阵手足无措地乱比划,扭头就要吩咐随行的侍从,“阿弥,你快……”
  “公主,不必如此麻烦了。”
  宋辰当即打断了苏潋,虽是气息不稳,说话却还是清朗有力,“想来是之前伤得太重,长途奔波回到长安没怎么休养过,这会旧伤有点复发了。公主不必担心,只要稍作休养便可无碍,况且还有段兄在这替我诊治,就莫要劳烦御医了。”
  苏潋关切之余狐疑地看向段浔,直接质问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